优惠贸易协定的歧视性贸易自由化所导致的系统性问题以两种方式呈现。第一种方式,当一个国家签署了多个优惠贸易协定时,同样的商品显然要被征收不同的关税,因为不同优惠贸易协定其关税减让的程度和范围都会不同。第二种方式,比第一种要重要得多,而且也是一个最主要的事实,即优惠贸易协定对某个商品适用的关税必须取决于该产品被认定的原产地(内在地要求制定人为的“原产地规则”)。
优惠贸易协定的泛滥会导致贸易体制无序。阡陌纵横的优惠贸易协定,使一个国家不可避免地会与其他国家在多个优惠贸易协定中结盟,然后各自又与其他国家签订优惠贸易协定。倘若把这种现象以地图的形式画出来,会让人想到是一个孩子在一张草图上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
很快,这种绘图成为一种苦力活。下图为世界优惠贸易协定地图,由英国经济学家克里斯托弗·登特绘制,他是当今优惠贸易协定问题最早的分析家。
纵横交错的优惠贸易协定,各自都形成了一堆优惠性质的贸易壁垒,提示我把它们命名为“意大利面条碗”现象,我猜想这是因为我每次吃意大利面条时都不可避免地弄脏我的领带和衬衫的缘故吧。我曾经在一次晚餐后的演讲中使用过这个词,我的意大利主人对此十分困惑,因为他们吃意大利面时不会遇上这样的麻烦。
“意大利面条碗”这个词现在已经非常流行。于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澳大利亚驻世界贸易组织大使芮捷锐警觉到优惠贸易协定的急速增多,他曾对我说:“贾格迪什,您的意大利面条碗越来越糟,面条里现在不是肉酱调料,而是柴油和铁钉。”还有,在远东,亚洲的优惠贸易协定,现在被称为“中式面条碗”,每个给这个面条碗添乱的优惠贸易协定被叫到“中式面条”。当然,马可·波罗曾把中国自汉代即开始食用的面条带回意大利,给我们带来了意大利面条,他也因此而著名。所以意大利面(spaghetti)一词到亚洲变为中式面条(noodles)充其量是一个从两个世纪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一种互通。
武断的原产地规则也是“意大利面条碗”现象的罪魁祸首之一。原产地规则是用来认定哪个产品是哪个国家的——我称之为“谁是谁”的问题(让我想起在剑桥攻读研究生的日子,那时一些淘气的饶舌学生曾经编出了一本校园恋爱关系的“谁是谁”指南),原产地规则即便是唯一的并且统一实施,它所造成的混乱也相当严重。典型的原产地规则采用所谓“实质性加工”标准来认定一个产品是否能享受优惠关税。于是,一个使用进口零部件或原材料生产的加拿大产品(如在加拿大生产的本田汽车所使用的钢材是进口的),在进入美国市场时,必须满足以下条件之一才能被认定可以享受北美自由贸易区的优惠关税:
1. 税则归类发生改变:按照《商品名称及编码协调制度》(该制度还有其他用途,如在产品归类水平上进行贸易谈判),税则归类发生改变;
2. 达到规定的价值含量:国内产品的价值含量不低于最终产品价值的某一百分比。
但是,我们立即可以看出,即使制定有共同的原产地规则,实施中不可避免的模糊也会导致无序。比如,如果加拿大既进口钢锭也生产钢锭,那我们怎样才能认定在加拿大生产的丰田汽车中哪些钢锭是进口的?我们所规定的产品含量标准是指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三国而言还是仅对加拿大一国呢?这个问题即便可以解决,还会有另外一个问题,日本的钢锭也许可能是使用从美国进口的铁矿砂和从加拿大进口的化学品生产的,原材料本身又有可能在生产过程中使用了非北美优惠贸易协定三个国家之外的原材料。这是一个有无限回归的产品链,一想到它的模糊程度及在每个阶段中存在的大量作假和腐败空间,大家都会心烦意乱。
实际上,在现代社会,零部件采购范围涉及全世界多个国家,而且贸易扩展到各国之间。在这种条件下,把优惠作为贸易政策的基础,是一种傻瓜的游戏,也是一个愚蠢之举。当今世界,基本上不可能说哪个产品是哪个国家的,下面这段通过描写戴安娜王妃之死来描述全球化的今天的妙语,也许是让外行人理解这种现象的最雷人的方法:
一位英国公主和一位埃及男友,
在法国隧道里撞车了,
他们坐着一辆配有荷兰发动机的德国轿车,
司机是比利时人,他喝苏格兰威士忌喝多了,
后面跟着开着日本摩托车的意大利偷拍记者,
一位美国医生使用巴西药品为他们治疗。
加拿大人使用比尔·盖茨的技术把这个消息传给你,
而你很可能是在你的电脑上读到这个消息。
你的电脑使用的是中国台湾的芯片,
韩国的显示器,
由孟加拉国的工人在新加坡的工厂组装,
印度的卡车司机运输,
印尼人劫持了这批电脑,
西西里岛的码头工人卸下了这批货物,
并由一名违法的墨西哥人用卡车送到你那……
——摘自《贸易体制中的白蚁》 中国海关出版社 2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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